【原文】
山行
唐·杜牧
远上寒山石径斜,白云深处有人家。
停车坐爱枫林晚,霜叶红于二月花。
【背景资料】
《山行》是唐代诗人杜牧创作的一首诗。杜牧(803年—852年),字牧之,京兆万年(今陕西省西安市)人。大和年间,考中进士,起家校书郎,历任淮南节度使掌书记、监察御史、宣州团练判官、殿中侍御史、内供奉、左补阙、史馆编撰、司勋员外郎,外放黄、池、睦、湖等州刺史。晚年长居樊川别舍,世称杜樊川。大中六年去世,时年五十。
《山行》诗中涉及的“寒山”,有两种解读,一种解读是指寒秋季节的山,一种解读是指地名。作为地名的寒山,到底是指哪座山?历来争议颇多。即使“寒山”不是地名,我们也未免会问,杜牧这首诗中的山到底在哪里?有的认为是指今天湖南长沙的岳麓山,理由是岳麓山的“爱晚亭”与《山行》诗中“停车坐爱枫林晚”的句子有关。有的认为是指今天江苏省苏州市姑苏区内的寒山寺,理由是唐代诗人张继诗《枫桥夜泊》中既有“枫”又有“寒山”字样,似与《山行》之景相同。有的认为是指位于陕西省境内秦岭山脉中段,古城长安(西安)之南的终南山,理由是诗人杜牧本身就是今西安人,就居住在离终南山不远的樊川,驾车游逛很寻常。
还有的认为是指浙江的天台山寒岩,天台山寒岩又名“寒石山”、“寒山”。理由是盛唐时期,曾有一个诗僧长期隐居在这里,唤作“寒山子”,寒山子又恰巧和杜牧是老乡,都是今西安人。据说,大中三年,杜牧四十七岁,经三次申请而获得湖州刺史的职位,而湖州离天台山寒岩并不是很远。朝庭任命杜牧为湖州刺史,是遂了他心愿的。临行时他挥毫写了一首诗《将赴吴兴登乐游原一绝》:“清时有味是无能,闲爱孤云静爱僧。欲把一麾江海去,乐游原上望昭陵。”杜牧在做湖州刺史的时候,寒山子虽早已作古,但作为老乡的杜牧上山去拜访一下其仙踪旧迹,也在常理之中。“闲爱孤云静爱僧”中的“僧”或许就是指诗僧寒山子。如果杜牧诗中的“寒山”是指地名,那么笔者倾向于上面最后一种说法。
寒山(生卒年不详),唐代著名诗僧,长安(今陕西西安)人,字、号均不详。寒山出身于官宦人家,多次投考不第,后出家,三十岁后隐居于浙东天台山,寓居此处70多年,逾百岁过世。严振非《寒山子身世考》中更以《北史》《隋书》等大量史料与寒山诗相印证,指出寒山乃为隋皇室后裔杨瓒之子杨温,因遭皇室内的妒忌与排挤及佛教思想影响而遁入空门,隐于天台山寒岩,自号“寒山”。寒山子有诗云:“昔日经行处,今复七十年。故人无来往,埋在古冢间。余今头已白,犹守片云山。为报后来子,何不读古言。”
【原文赏析】
湖州离天台山虽然不是很远,但杜牧来天台山寻访寒山子长期隐居的地方,即使坐马车,那也得走个大半天,所以,他的《山行》诗开口就是“远上寒山”。这里的“寒山”如果是指地名,乃或指唐代诗僧寒山子隐居的今浙江省天台山的寒岩,又名“寒山”。这里的“寒山”如果不是地名,那么这个“寒”字就是形容枫叶红遍时的寒秋季节。不过,诗中的“寒山”亦或既是地名,又有形容深秋季节的意思。“远上寒山石径斜,白云深处有人家”这一句,首先说明了诗人此行的目的地是“白云深处”的“人家”,目的是或访友或寻踪,而不是赏景游玩,其次说明了此行路途的遥远和难行。
“远上”二字突出了路很远,而且是上坡路。“石径斜”三字又突出了路途是坚硬颠簸的石质路基,而且是曲折向上的山间小路。“白云深处”四字更是突出了目的地的遥远和处高难行。需要说明的一点是,这里的“深”字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换成了“生”字,并解释说“白云”就是“人家”屋顶生出的炊烟。笔者很反对这种不严谨而随意而为的治学态度。烟是烟,云是云!如果是烟,诗人为什么不直接说是“炊烟生处有人家”呢?况如果是炊烟,能看到人家屋顶的炊烟,说明“人家”已近在眼前,这怎么能体现路途的遥远呢?而如果是白云,那满山都应该是白云缭绕,怎么能说白云单单就是有人家的地方生出来的呢?可见,把“深”字换成“生”字是多少的荒谬和肤浅!
还有一首体现大山路途遥远的诗,那就是唐代诗僧贾岛的《寻隐者不遇》。诗云:“松下问童子,言师采药去。只在此山中,云深不知处。”言“云深”才能体现“有人家”之处的路途遥远和行程的艰难,岂可弃“深”而用“生”哉!“远上寒山石径斜,白云深处有人家”这一句很有意境的诗读起来似乎轻松优美,细想其中却充满了劳苦,这其实正是诗人真正的用意。知难而行正是为了突出诗人对此行的特别重视和坚定决心!为后面“爱枫林”的描述埋下了伏笔。
“停车坐爱枫林晚,霜叶红于二月花。”这一句突然来了个大转折,诗人对寻访白云深处的人家只字不再提及,而是着力描写了枫林之美以及对枫林霜叶的热爱之情。“停车”二字说明了诗人此行的目的地并不是这片枫林,而是中途下车,半路开起了小差,原因就是“爱枫林”。枫林有什么好爱的?原来此时正适深秋季节,枫叶红遍,层林尽染,恰是赏枫叶的最好时候,而中途又正好遇见这一片枫林。在这寒露霜天,花叶凋尽的晚秋季节,而那枫林却是独树一帜,火红一片。“霜叶红于二月花”的景象,不由人不心生喜爱!
那么诗人是如何表达对这片枫林的喜爱之情的呢?诗人在诗中用了两个字,一个是“坐”字,一个是“晚”字。这里的“坐”字,权威的解释是“因为”的意思,这实在是一种主观臆想、浅薄杜撰,着实是暴殄天物,糟蹋了这个字!其实“坐”的本义是人止息时的一种姿态,与行相对,引申为滞留、逗留、停止不行的意思。诗人因爱这片枫林,停下车来忘情欣赏,从而逗留不行,这是何其顺畅合理的解读!如果解释成“因为”的意思,则会令人索然寡味,况这种解释凭空而来,毫无依据啊!
接着再说这个“晚”字。诗人因“坐”而“晚”,误了原本的行程,也就是说诗人因陶醉于欣赏枫林而“坐晚”了。“停车坐爱枫林晚”这句诗的正常语序应该是“停车坐晚爱枫林”,但诗人为了突出一个“晚”字,故意把“晚”字置后了,这同时也使诗句变得生动活泼而不呆板,这也正是古诗遣词用字的特点。而现在权威的解释是把这里的“晚”强行与“枫林”绑在一起,并把“枫林晚”解释为晚秋的枫林,这同样令人感到索然寡味,不但赘累,而且使诗的主题和意境大为减弱。上句一个“寒”字已含蓄地点明了时节是在寒露、霜降的晚秋,这里又何必直白地再来个晚秋的晚!
《山行》诗的前一句说到诗人的出行目的是“远上寒山”去寻访“白云深处”的“人家”,字里行间着力渲染了路途的遥远和崎岖难行,加之山深云罩,山中日短,即使一刻不耽误赶路,犹恐时间紧迫,达时常晚。这就为后一句的描写埋下了伏笔,激起了波折。既然出行有明确的目的,而且路途遥远,山路崎岖难行,那就应该马不停蹄,加紧赶路,没想到诗人却中途停车,坐而忘晚,悠哉悠哉地欣赏起了枫林,念念而叨叨地咏叹着“霜叶红于二月花”的句子。诗人这种不顾出行目的,忘记初衷,中途开了小差的行为,着实是可气又可爱,令人有种“皇帝不急太监急”的感觉。诗人停车坐晚之举,强烈说明了中途的这片枫林对诗人该是有多大的吸引力啊,怎一个“爱”字能够了得!一句“霜叶红于二月花”就把一切都抛之于脑后了,这也正是诗人才特有的性情啊!不过,也正是诗人这种因爱而“坐忘”的特有性情,才有了这首诗,而且流传千古而弥新,从而使后人创造的“爱晚亭”也成为欣赏枫叶的专用名词,并且家喻户晓。不过,真正理解了这首诗后,笔者反觉得“爱晚亭”有点不妥和俗气,不若“坐晚亭”更贴切、更含蓄,因为这个“晚”字的真正含义是“坐之晚”而不是“爱之晚”。
【白话意译】
在这寒露霜天的深秋季节,我决意要远上寒山去寻访白云深处的人家。山深云罩,路途遥远,石径曲折向上,崎岖难行,这真是一次耗时费力的行程啊!走着走着,中途竟然出现一片枫林,那经霜的枫叶灼灼如华,比那二月里开的春花还要鲜红,实在是令人赏心悦目啊!于是我停下车来,驻足观赏,久久不忍离去,不觉逗留太晚,误了行程,这都是因为我太爱这片枫林了啊!
【题外话】
杜牧三求而为湖州刺史,其原因除了俸禄经济方面的考虑外,原来在湖州还有一段旧情未了。杜牧年青时,佐沈传师为江西、宣州幕僚时,曾游湖州,见一民间女子,年十余岁,生得极美。杜牧遂与其母约定:“等我十年,不来然后嫁”。并以重金约之。此后,杜牧时时以湖州为念。大中四年,杜牧出任湖州刺史时,离该约已有十四年,所约女子已嫁人三年而生三子。杜牧为此事怅然若失,叹息之余,赋了一首七绝《叹花》诗以自怨:“自是寻春去校迟,不须惆怅怨芳时。狂风落尽深红色,绿叶成荫子满枝。”伤感与无奈之情溢于诗表。
杜牧素有“风流才子”之名,常以风流韵事为夸。“落魄江湖载酒行, 楚腰纤细掌中轻。十年一觉扬州梦, 赢得青楼薄幸名。”这首诗无疑就是他不问自夸的风流独白。湖州任上,他虽已是四十七岁大龄,但他的风流韵事想必也不会少。“霜叶红于二月花”于其说是他在赞美枫叶,不如说是他在夸自己“男人四十红于花”。用刘禹锡的诗来形容就是“自古逢秋悲寂寥,我言秋日胜春朝”。而与杜牧齐名的李商隐有句“夕阳无限好,只是近黄昏”,这句就与杜牧的自信风格不同而更显自明。杜牧五十而亡,与其无节制的风流生活不无关系。